《驴得水》：一部沉重到令人抑郁的好片

一

起初在朋友圈看到“驴得水”三个字时，我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。因为，这年头儿如“蓝瘦，香菇”般无厘头、无营养的网络热词几乎不隔几天便产生一批，令人厌倦不已。直到兮兮强烈推荐，我才知道这原来是部电影的名字。兮兮在分享观影感受时说：“前半截儿笑死，后半截儿想哭”。这陡然激发了我的兴致，我倒想亲眼见见这究竟是怎样一部影片，居然让一位活泼可爱的丫头片子如此感慨。

别说，还真是一部难得的好片。走出影院，就像被人无端地打了耳光一样，它沉重的让我整整抑郁了一个晚上。在这部看似荒唐、看似闹剧的片中，我似乎直接看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骨头，同时也听到了那些由谎言和假象所构造的神位轰然崩塌的声响。

二

片中的四位老师尽管代表着中国知识分子的不同类型，但是，他们的骨头都毫无例外地异常软弱。

孙校长，一个有抱负的现代知识分子，为开启乡村民智，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，不惜扎根山野，潜心教育事业。但是，当集体利益和个人利益相冲突时，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个人。他既是谎言的制造者，同时也无不是谎言的受害者。为应付检查，他对张一曼“睡服”铁匠的提议予以默认，为蒙蔽美国慈善家，他亲自说服女儿冒充铁匠未婚妻。当女儿被迫嫁给铁匠时，他曾经反抗，但最终屈服了下来，只要能继续当他的校长，这些“小节”又何足挂齿呢？在各种关系和各方势力中，他尽力周旋，争取将事态维持在一种可控的平衡状态。当一曼受到严重伤害时，他不许别人称其为疯子，并嘱咐她“什么也别看，什么也别说”以自保。这让我想起了某总理，为了所谓的大局，他一面高举红宝书向伟大领袖表达着自己的忠诚，一面又极力周旋，偷偷地给那些被迫害的干部们以保护。这是何等的矛盾，何等的分裂，何等的纠结啊！

裴魁山，一个已经浸透了世俗颜料的知识分子，他不会再为所谓的理想而献身，他只求在俗世的争斗中能最大限度地获取属于他自己的利益。当面对麻烦时，他选择躲开；当欲求受阻时，他不会再反抗；当有利可图时，他会放弃理想；当机会来临时，他甚至落井下石。所以，他不会拿出自己的工资给孩子们奖励。所以，当心爱的一曼“睡服”铁匠时，他只是呆立窗外远远地观望。当得知每月居然可以多分三千块银元时，他早将一曼抛到了云外。向特派员汇报吕老师情况时，他借口离开。周铁男与特派员疯狂理论时，他默无声息地躲在一旁。但是，当羞辱一曼的机会来临时，他立即将最毒的剑刺向了他曾经最爱的人。这样的人，在那场所谓的文化革命中，似乎并不少见。他们轻则与最爱的人“划清界限”，重则给最好的人以“最后一击”。为了保全自我，为了些许曾经的不快，不惜置人于死地。

周铁男，一个看似胸怀理想、嫉恶如仇、仗义执言、心中有爱的汉子。但是，他的仗义仅限于他的生命受不到威胁之时。当危险离自己很远时，他尚且大声疾呼，俨然一副“为生民请命”的样子。但是，当强权真正迫近时，他选择噤声，选择沉默。一颗擦脸而过的子弹就足以将他的锋芒全部拔起，足以将他的骄傲消灭殆尽。即使强奸的暴行就发生在眼前，他也权当全没看见。即使深爱的姑娘被迫与人结婚，他也只是强忍悲伤，站立一旁。倘若强权再给予一些恩惠，他甚至愿意充当恶人的走狗。这让我想起了很多所谓的“公共知识分子”，平时，他们对各种社会现象横加批判、大声指摘。但是，当他们的生命安全一旦受到威胁时，便立马对当权者媚颜欢笑，如果再给他个一官半职，他甚至会转变为当权者鱼肉百姓的得力干将。这不是真的勇士，也不是真的公共知识分子，他之所以批判，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他尚未亲尝过强权的味道，一方面也可能是他自己还没能成为强权中的一员。

张一曼，一个生活作风有缺，但内心单纯，始终可以坚守自我的人。为保持天性，她情愿来到这穷乡僻壤。她骂走了铁匠，内心却充满愧疚。为大局，她接受了集体对他的羞辱。她很想发声，但她明知一旦发声就会被强权所灭。所以，在这个“什么也不能再说，什么也不能再做”世上，她保持自我的唯一方法就是选择与这个世界永恒地告别。于是，在影片末尾，一声清脆的枪响，将观众压抑的情绪再次拉向无底的深渊。由此，我想到了老舍，想到了杨朔，想到了众多跟他们一样因不堪羞辱、不堪折磨而离开这个世界的知识分子。这个世界太暗，暗到他们只能选择离开。

三

铁匠和特派员，一个代表愚昧，一个代表强权。当强权和愚昧结合，其后果，要么是作践斯文，要么是祸害百姓。有道是“黄钟毁弃，瓦釜雷鸣”，“时无英雄，竖子成名”，一次又一次的造神运动，我们不知捧起了多少的“铁匠”！这些目不识丁，心胸狭隘，得志便猖狂的小人，不仅身居高位，享有盛名，而且还被造神者无限度的庇护，即使百姓们早就对其怨气冲天，依然要确保他们稳坐神坛。因为，这“铁匠”不仅是他们施政纲领的实物标本，而且早已成了他们脸面的组成部分。即使错了，也要一错再错，一错到底。任凭世间的美好统统毁掉，任凭它恶浪滔天，直至淹没了人间。

孙佳，一个单纯可爱，心底善良，满怀正义的小姑娘。他本就反对谎言，本打算将谎言揭穿。但是，当亲生父亲跪倒在她面前的那刻，她依旧选择了顺从，不仅冒充了铁匠的未婚妻，还精神木然地与他走向了婚礼。鲁迅说：“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”，他们先是作践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张一曼，现在又搭上一个含苞待放的孙佳，这才叫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。

四

最后，让我们来关注下影片中曾提起过两次的“延安”。一次说校长的儿子投奔了延安，一次说校长的女儿最终也投奔了延安。在我看来，这两次轻描淡写的提起，其实却有着较为深刻的隐喻。

我们知道，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，延安无疑是自由、民主、开放的象征，是众多知识分子向往的圣地，是当时国人心中的桃花源。因此，此处的延安不再仅仅是地理位置上的延安。在这个绝望的世间，延安便是新世界的代名词，在那样一个美好的地方，不再有欺瞒，不再有伤害，不再有作践，不再有强权。他寄托了创作者的希望，他代表着整个民族的未来。

同时，“延安”二字又无不饱含着创作者对现政权的深深期待。他意在提醒现政权为什么而出发，即使到今天，也不要忘记了当初的宏愿，而是要努力去改造这失范的世间。延安，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宋代的梁山，他形成于绝望，但蕴含着希望。影片中的故事，尽管被创作者设定在民国，但是，又何尝不正发生在今天？如果我们不去处理这已经呈现的问题，那么，百姓们必定会再造一个延安。

所以，我认为，“延安”才是创作者的出发点和落脚点。这一埋藏甚深的隐喻，体现了创作者的高明。你以为他仅仅是在讲述和渲染绝望吗？不！其实，他已经开出了药方，提出了期望。

五

谢谢创作者，谢谢《驴得水》，让我再一次审视了这不可思议的世间，再次从良心上深刻地剖析了自我。这样一部沉重到令人抑郁的好片，值得你认真品味。

（作者简介：李道准，河南辉县人，法学硕士，四川中法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）